男子与银币(小短段)

      我听到外面的雨更盛了。固体是声音的良导体,雨自天而降,砸碎在石砌路面,沿街汇向排水口,水声与湿漉漉的车轮滚轧声,穿透小酒馆木地板,攀上我伏身的高脚桌,凑近耳边。似乎能见到夜幕,行人,淌水的马路杆子,与光影淋漓错乱的车灯。
      这是我的一个习惯,在人群的一侧,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,闭眼休息会儿,听一阵子想一阵子。

      身边的高脚椅上忽然静静坐上一个人,我的感官范围被闯入与隔断了。
      防水面料的摩擦声,湿冷的雨气与草木味。加之沉默,使他感觉起来有些遥远,像是从望不到尽头的交织雨幕深处走来,来自彼端暗色的大海。
      小酒馆里的纷杂交谈声不清晰,因而也不显嘈杂,门口廊下有孩童争辩某个黑暗魔咒的正确读音,并试图用他们所认为最森然可怖的低音赋予它隐秘的魔力。
      我依然趴着,脸埋在臂弯,但他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
      他的声音像是有些被挡住,我猜是那种套帽的半身防雨夹克,为了防风遮了小半脸还没拿下。他说来自西边。
      酒保自然便以为是法国西部,于是热心地推荐道:“噢西边,我们的可丽饼松软可口,再加上蜂蜜苹果酒,我想您一定会喜欢的!”
    “是更远的西部,不过我很乐意尝尝店里的苹果酒。”
    “啊更远的,西边是大西洋,过去就是美洲啦,再后面太平洋亚洲……最后我们又回来了哈哈!您瞧,东西方向总是说不好的,毕竟地球是圆的。”或许他此时正想找人谈天,便这样打趣道。
      而对于这个观点男子礼貌地报以微笑。

      过会儿酒保离开后,他像是喝了一口酒,放下玻璃杯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,而后我听见一个单词。音节不长,辅音低沉而干净,末尾轻收,却似勾着些余韵。
      ——Valinor,他轻念道。
      像在念一个诗题,又像家乡。
     我想应该是他对于酒保那个问题的回答。

      从桌上支起脸时,身边桌椅已空。玻璃杯旁留下一枚钱币,灯光下泛着旧银的光泽,外缘是一圈金黄,打眼看就像是1欧硬币。
      我从未见过这个式样,印制精美,一面是箭矢缠枝纹,另一面像一个星系,当然与教科书上普遍绘制的那种不同。
      我并不识古币,甚至不确定它是否是银币,只是感觉应该能抵酒钱。当然,前提是它不适用于某台早已过时的投币游戏机。
      酒保匆匆拾掇,显然没有注意到这枚“1欧”小费有什么特别之处,只是努力回忆着之前客人是否已付过酒钱,却又被进门的顾客打断思绪而作罢。最终它与其余几块硬币被投入零钱罐,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响。

      很奇怪我一直记着那枚银币(据我的臆想它是银的)与那个念作Valinor的地方,至于几年后。
      可能是因为那个男子携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,使我印象深刻。
      我想它或许已经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里几经辗转数人手了,也有可能在第一次找给顾客时就被发现,最终蒙灰丢弃在酒馆一个角落,又或许被人发现并收藏了,封存在冷清的玻璃格里。
      说不定,它确实只是一枚中看不中用的游戏币,而那个男子确实只是想逃酒钱。谁又说得准呢? 
      想到这里,我不禁为空泛无用的想象自嘲起来。只是,我也说不好……我似乎坚信它们定然存在于某个地方。无从寻找,但是存在。

      那个男子,他的银币,和他口中的Valinor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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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Valinor 维林诺
* 银币图案是造的
* 可丽饼和苹果酒是法国西部布列塔尼省特色饮食
* 假设出于某种原因(可以脑洞各种原因),已经西渡的叶子又重新踏上这片土地,并且能维持正常形体与生命
* 雨衣帽子不摘下是为了遮尖耳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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